高考語文專題復習學案:備考名家精美散文13篇
李先生做教師,以身作則,不多講話,使學生衷心感動,自然誠服。譬如上課,他一定先到教室,黑板上應寫的,都先寫好(用另一黑板遮住,用到的時候推開來)。然后端坐在講臺上等學生到齊。譬如學生還琴時彈錯了,他舉目對你一看,但說:“下次再還。”有時他沒有說,學生吃了他一眼,自己請求下次再還。他話很少,說時總是和顏悅色的。但學生非常怕他,敬愛他。夏先生則不然,毫無矜持,有話直說。學生便嬉皮笑臉,同他親近。偶然走過校庭,看見年紀小的學生弄狗,他也要管:“為啥同狗為難!”放假日子,學生出門,夏先生看見了便喊:“早些回來,勿可吃酒啊!”學生笑著連說:“不吃,不吃!”趕快走路。走得遠了,夏先生還要大喊:“銅鈿少用些!”學生一方面笑他,一方面實在感激他,敬愛他。
夏先生與李先生對學生的態度,完全不同。而學生對他們的敬愛,則完全相同。這兩位導師,如同父母一樣。李先生的是“爸爸的教育”,夏先生的是“媽媽的教育”。夏先生后來翻譯的“愛的教育”,風行國內,深入人心,甚至被取作國文教材。這不是偶然的事。
我師范畢業后,就赴日本。從日本回來就同夏先生共事,當教師,當編輯。我遭母喪后辭職閑居,直至逃難。但其間與書店關系仍多,常到上海與夏先生相晤。故自我離開夏先生的緣帳,直到抗戰前數日的訣別,二十年間,常與夏先生接近,不斷地受他的教誨。其時李先生已經做了和尚,芒鞋破體,云游四方,和夏先生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。但在我覺得仍是以前的兩位導師,不過所導的范圍由學校擴大為人世罷了。
李先生不是“走投無路,遁入空門”的,是為了人生根本問題而做和尚的。他是真正做和尚,他是痛感于眾生疾苦而“行大丈夫事”的。夏先生雖然沒有做和尚,但也是完全理解李先生的胸懷的;他是贊善李先生的行大丈夫事的。只因種種塵緣的牽阻,使夏先生沒有勇氣行大丈夫事。夏先生一生的憂愁苦悶,由此發生。
凡熟識夏先生的人,沒有一個不曉得夏先生是個多憂善愁的人。他看見世間的一切不快、不安、不真、不善、不美的狀態,都要皺眉,嘆氣。他不但憂自家,又憂友,憂校,優店,憂國,憂世。朋友中有人生病了,夏先生就皺著眉頭替他擔憂;有人失業了,夏先生又皺著眉頭替他著急;有人吵架了,有人吃醉了,甚至朋友的太太要生產了,小孩子跌跤了……夏先生都要皺著眉頭替他們憂愁。學校的問題,公司的問題,別人都當作例行公事處理的,夏先生卻當作自家的問題,真心地擔憂。國家的事,世界的事,別人當作歷史小說看的,在夏先生都是切身問題,真心地憂愁,皺眉,嘆氣。故我和他共事的時候,對夏先生凡事都要講得樂觀些,有時竟瞞過他,免得使他增憂。他和李先生一樣的痛感眾生的疾苦。但他不能和李先生一樣行大丈夫事;他只能憂傷終老。在“人世”這個大學校里,這二位導師所施的仍是“爸爸的教育”與“媽媽的教育”。
朋友的太太生產,小孩子跌跤等事,都要夏先生擔憂。那么,八年來水深火熱的上海生活,不知為夏先生增添了幾十萬解的憂愁!憂能傷人,夏先生之死,是供給憂愁材料的社會所致使,日本侵略者所促成的!